?第一页日历
那么烫。那么耀眼
适合押宝
有风扇动翅膀
随时会飞出雪白的墙
若是晴明天气
适合放风筝
一根似实而虚的线
牢牢攥在手中
很多渴盼从今开始
如此轻，如此重
.1.1
?现代之殇
草木喜欢在大地安居
白云喜欢在河流上安居
我，喜欢看他们安居的样子
喜欢想象自己
和他们一样无心无肺
可如今出门
很难在大地和河流上
看见它们的身影
他们
都快成了无家可归的孩子
.1.21
?草木之心
这个春天，倒春寒来得特别早
那些在风中瑟瑟发抖的草木
一定还在为一场，前所未有的
新冠疫情，揪心
谁说草木无心？它们其实也有
感知——当真相被当做谣言
我们没有理由要求它们像人一样
不准发抖，不准互通信息
草木不懂得掩饰，不懂得伪装
不像某些地方身份高贵的人类
把掩饰和伪装当家常
.2.15
?*河（版本一）
这些水。九曲回肠，百折不挠
驾风鞭霆，所向无敌的水
咆哮的水，化愤怒为悲悯的水
忧伤过度，一再改道的水
背负苦难大地和悠悠岁月
奔流入海，一去不复返的水
裹挟泥沙，在折磨中喂养
又在喂养中折磨天下苍生的水
怀抱日月，昼夜不息的水
洗刷无尽屈辱，见证历史的水
我不相信，面对庚子年春天
所发生的事情，她，毫无感知
.2.21.
?*河（版本二）
在地图上抚摸*河
我哭了
这蓝色线条勾勒的
穿过*土高原
流经大平原
流向大海的——
弯弯曲曲的水
饱含了一个民族
多少年代的生死荣辱？
这些水！
这些冲破重重障碍
和迷雾的水
这些饱经忧患
饱含忧伤的水
愤怒的水！慈悲的水
背负苦难大地
和悠悠岁月
不死的水
裹挟泥沙的水
怀抱日月的水
喂养苍生
又折磨苍生的水
见证历史的水
面对庚子年春天
所发生的事情
我不相信
她，没有任何感觉
.2.21
?勒杜鹃
在南方都市广场，它们无心无肺地开
全然不知道人间，正遭受冠状病*侵袭
稀疏的人流中，偶尔有人看向它们
又转身匆匆离去。人与物的关系
人是主导。譬如此刻我看它们
投射的是我的心情。我想到烈士这个词
它们就大口不停地咳血。历史上烈士
太多了。只要想起心中的烈士
我就觉得这些花儿，也在血流加速
甚至悲痛欲绝。我们是渺小的
烈士是伟大的。面对这些向花神献身的
花的烈士，我竭力体会着向死而生的意义
.2.23
?割韭菜
从第一刀开始就悄无声息
割韭菜的人不吱声
韭菜也不敢吱声
韭菜也不是不反抗
咩咩，似轻微的羊叫
一茬茬的韭菜割了长
长了再割。割出的伤口
又长出新的韭菜
韭菜都不喊痛
你喊痛干嘛
.3.5.
?昨夜，雨不是落下来的
它们是一滴紧随一滴砸下来的
像是对人世怀有某种刻骨的仇恨
谁说天不会说话，谁又会在意天
到底想借助一场大雨表达什么
它选择的时机让人无话可说
其间还夹杂着闪电，夹杂着风
那风是斜的，不停地将雨点
砸向窗棂，试图唤醒睡梦中的人
总算有一只眼睛睁开了
它看到病*的幽灵迟迟不肯离去
而雨，还在不停地往下砸
似乎在向所有的人发出质问
你真的睡得着吗？你还没有醒过来？
.3.9
?孤行赋
日子越走越短，道路越走越长
母亲，记得你生前说过
说不能够陪我，走完一生
如今，我一个人走在这路上
一声鸟鸣能打落一枚枯枝
*土坚硬，青峰高远
就在我失去前行动力的时候
天边突然出现一道光
母亲，你果真在天有灵
我走得失去知觉的双腿
重新有了，向前迈进的力量
.3.12
?不要为一朵花悲伤
一朵花枯萎了。像一个人
行将走完一生的旅程
晚风送来最后一丝幽香
迷离的梦，久久不肯离去
她是有故事的。像所有的花儿
一样，如何经得起封存
必须打开。但打开了就得
独自承担风雨，并面向死亡
唯有流水不死。看她在枝头
慢慢垂下失血的花冠
为她唱一首歌吧。更多未出
世的花，会相继为她续命
.3.12
?*河在大地上奔跑
时间放出一头巨兽
在华夏大地上没日没夜地奔跑
砥砺之石，被它碾成碎末
成为它饕鬣之身的一部分
无数死去的冤*
都见证过它吞噬生命时的残酷
所幸它跑得出雨季跑不出旱季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从五千年前的大禹治水开始
从不肯驯服到最终被龙的传人制服
今天，它继续奔跑
跑出了你我骨头里的钢与铁
.3.21
?桃花三帖
一
不急着绽放。不急着盛开
无贪欲。无嗔痴。过了二月
才在三月的山坳或溪水边
静静等待春风打开心扉
而不会为了让花期提前
主动去邀约一场春雨
或期待阳光，更强烈一些
二
天气和人间，俱阴晴不定
但挂在枝头的那份沉着
朝夕端若小菩萨。令少年
也能够，遏制住内心
阵阵骚动。宁馨，是处子
的光辉，在自然宽厚
温暖的怀抱里，找到了
美妙的对应
三
光阴一寸寸，剥去青春
的羞涩和懵懂。一挨时机
成熟，该呈现的全部呈现
当天上的火烧云，突然
于某个*昏，飘落桃花坞
——有人才茫然想起
他前世爱人，粉红色的笑靥
.3.23
?白城墓地
高楼在拥挤
他们也在拥挤
白天，守着各自的寸土
贴碑而立
你不认识我
我不认识你
不期照面，面面相觑
夜晚，是自由活动的时候
一只只流萤，从青石缝里
一撮撮凝固的磷火里，飞出
陌生人的大会，没有人发言
闪来闪去，仅混个模模糊糊的脸熟
.3.24.
?玫瑰是一个致命的隐喻
在昆仑山南麓，倾斜的山坡上
一枝玫瑰就是一片火海
我不敢想象，如果我伸手
去采摘它，会不会被它灼伤
我知道，无数神灵正在头顶
一碧如洗的蓝天值守
没有任何秘密可以隐藏
我为什么要采摘它
到底要把它献给谁呢
满山的玫瑰都在燃烧
下一刻，也许我将化成灰烬
.4.15
?长城
每一粒沙，每一块砖，像被驱赶的不会说话的牲口
就近，或从温暖的中原，被强制带到边关要塞
夯实。砌死。永恒固定。在北方版图上屹立千年
青天之下，*土塬上，亿万工匠的血水——
汇成一条悲剧之河，穿过漫长岁月，一路顺着墙根
流淌，浇灌出朵朵煞白的水晶蓝，这死亡的颜色
如割裂肌肤的、新鲜的疼痛，一下雨就打开了缺口
自北向南，弥漫了整个华夏大地。生存的艰辛——
以一种古老的谶语的形式，隆起：刀子和鞭子
和安宁，在北方草原绵羊的身体上，起伏，滚动……
从消失的狼烟里，没人能够真的掏出一条苍龙
挣脱历史的沉重，将飞龙在天的梦想，轻松托举
.4.16
?只若初见
四月。山上的花又多开了一朵
流水，又多带走了一枚落叶
每次相见，都有新的惊喜
和烙在阴影里的，惊心动魄的旧伤
因为发作，那些伤痕也是新的
预示着死的，正加速死去
而刚刚破土的，也在追随着
——死的路径
时间一直没什么变化。变化的
只是，深陷在时间中的你
爱与忧伤一同袭来，那么刻骨
如同那花朵，那流水……
.4.30
?山洞
这么漫长的痛
似乎比光年还要久远
不敢去想象它有多深
看样子足以钻进一头巨兽
若是长在某个人身上
会不会和山体一样被蒺藜掩盖
发现它纯属偶然。当我离开
背后忽然传来风声
瞬间，我有一种被掏空的感觉
.5.4
?青年
想到一片绿色
身体就像火焰一样燃烧起来
不是所有的燃烧都油尽灯枯
比如千年的树木
古老和历久弥新是同义词
在稀罕的树上可以找到答案
绿色穿过漫长时间隧道
燃烧不会停止，除非遭到砍伐
生命，来自绿色本身
以赴死的燃烧充盈天地的空虚
.5.4
?木火通明
五四是属木的日子
也是属火的日子
这一天，万物都被木火点燃
就连石头
也在公园里开始发烫
神州更像神州
病*也挡不住
浴火的凤凰回归人间
一块朽木在春风中跃跃欲试
它知道，发芽并非奢望
.5.4
?蜉蝣
低处的水流，缓慢而滞重
光在上，天堂在上，它们在下
陡然一个漩涡，不知谁制造的
将它们伙同烂泥、水藻
卷入更深的水底
被动地杂居于鱼鳖之间
随时都会遭遇不测
光和天堂，离它们越来越远了
再怎么回溯，也无法触及
.5.7
?乌有之乡
殿堂真浩大啊。诸神俱已隐匿
星河是红的，在遥远的天边闪烁
我看见庄周的那只大鹏了
羽翼扇动垂天的黑暗，万物
都已沉睡，或被沉睡包裹
谁这时候不小心，踢死一只星球
不算什么。无是非曲直的高度
到处弥漫着生命寂灭的气息
我，在醒中还是梦中，是活着
还是死着。只感觉置身其间
荒凉又温暖，温暖又荒凉
.5.16
?击穿苹果
神看出了一只苹果的贪欲
遂将它放逐在时间的大化之中
大河奔流。万箭穿心。从生门
到死门，近在咫尺。而苹果选择
习惯性无视。它拼命地吮吸着
阳光和雨露，从开花到结果
不到一秒钟。风情万种随风而过
谁知道一箭洞穿，是快感还是悲催
.5.21
?老农
一瓢水浇灌进土地
比浇灌在他心里还舒坦
他太渴了。他的渴
不是自己的渴，是土地的渴
是土地缺奶喂秧苗的渴
与土地足足打了一辈子交道
他太了解土地、太舍不得土地了
那一年大旱，土地直冒火
后来有人发现，他给土地浇完水
就仆倒在土地的怀抱里
再也没有起身
.5.24
?上帝的叹息
月亮是我挂在天上的听诊器
你们人类的病只有我知悉
我让老子开出药方
让释迦摩尼开出药方
让耶稣开出药方
也让安拉开出药方
……但几千年来
我的药方不如一张白纸
你们在地球上不同的地方
继续生病
发烧并心跳加速
我再也拿不出什么好办法了
只能日夜围绕地球转圈
一边流泪
一边替你们清洗欲望的伤口
.5.24
?马达加斯加的企鹅
它们绕过一场暴风雪
从南极长途跋涉，抵达南回归线
一路圆鼓鼓的白
接近虚无。在我面前
打通了一条通天彻地的路
绝望的白。希望的白。笨重地
晃动着，移动着。而各种
潜在的危险，如背负在身上
的黑夜,始终如影随形
坏运气，有时比坏天气更坏
但愿它们能够，晃过黑夜的黑
晃进我的梦，和我一起
乘桴浮于海
.5.24
?时光的朋友圈
一切都在追随流水快速更新
故事重复，剧情也重复
一只喜鹊耐不住了，上帖说：今日无喜
乌鸦也倦了，表情包配文：今日无忧
人间自古多飞禽走兽，苍蝇远比苍鹰多
狗发情比不上人发情，说的比狗还骚
国学大师一天要发二十四条消息
每条消息，都隐含不可告人的勾当
异域风情每天花样翻新，不变的是特朗普
天天都在喊，碰上病*，我很无辜
非洲饥民和世界似乎是两条线
他们的朋友圈，天天都在要粮食
只有树木花草和得道高人顺其自然
进进出出，生死荣辱，全都不放在眼里
.6.4
?一张白纸
涂抹它，等于蹂躏它
蹂躏它，等于完成它
完成它，等于成就它
成就它，等于扼杀它
想想自己，当初何尝不是一张这样
的白纸，是谁用我所不知道的颜料
不断地涂抹我、蹂躏我、完成我
成就我，最终又扼杀了我？
我，还能回得去吗？或者由我自己
重新把自己涂抹回去？
.6.8
?胃
能吞下钉子的人
也能吞下天空
感谢命运
让我领悟到这一层
自从离开故乡
我吞下过苦，吞下过屈辱
吞下过冷嘲热讽
也吞下过
比钉子还要坚硬、尖锐的铁
这锻炼了我的胃
使我能够像长江一样
消化一切
而不会被一切消化
.6.10
?我想用夕阳唤回汗血宝马
像是从人间的斜刺里杀出
它突然出现在
南方都市的某个*昏
高昂的头颅，铁锚一样锚定远方
传说中大宛国辽阔的草原
我听见它四蹄踢踏的天音了
从四周木头人的穹顶上
呼啸而过
将窗外的车鸣
撕裂成一道巨大的伤口
那伤口白赤赤的形成出口
正好能容下它的身段
矫健的身影，猎猎鬃毛
风驰电掣般跨过南方都市
像跨过一片废墟
烟尘远去。附近小区的铁栅
仍在发出碎裂的响声
“禁止通行”的路段
地震正在发生
从裂开的水泥地面的凹槽里
露出了比汗血还要鲜艳的红土
热浪翻滚，雾气上升
可是我，红土一样的内热
早已挥霍殆尽
天，快要黑了。唯有夕阳
和对一匹马的想象
是我此刻，唯一拥有的幸福
多么短暂的停留
一匹不请自来的汗血宝马
就这样疾速飞驰
梦一样越过我的眼前
如果可能
我想骑上坠入西山的夕阳
召唤回，久违的它
.6.11
?青花瓷
清晰的花纹里有前朝的影子
一个精致的美人在里面走来走去
渐渐浮出时光的水面
不可触碰的苍凉真实而虚幻
击中了深埋心底的幸福和痛楚
掀起一阵小小的风暴
云雾深处浮现的都是过去的脸
历史与个人的恩怨相互交织
只有傻子才选择投河自尽
风花雪月美丑定格后都是釉彩
也是另一种拒绝脱落的脂粉
扭曲走样永远是变化似龙的人心
.6.13
?东风破
上游的水浑了，原因不明
下游的百姓告天不灵只能认命
一滴泪水模糊正好挡住视线
青青的天，白白地日
千年岁月重复同样的故事
蚂蚱不过秋，春风不度玉门
真想借来轩辕剑当空一劈
击水三千问你到底有没有感觉
.6.13
?低处
在低处呆久了
天空显得比往常更加开阔
鸟的飞翔
和更多事物的飞翔
我都可以随时变换角度
观察它们
而它们不会注意到我
包括那些被风推出很远的尘埃
在噪声中飘起
又在噪声中落下
一些惊慌失措的漏网之鱼
被流水塞进柔软的身段
刀子切开大地的深渊
照见和触及自然的核心机密
.6.20
?唯一的乘客
野兽只是黑夜的无数种可能之一
一辆旧卡车车，在歧路上加大油门
像是要驶向深渊，又像是奔赴光明
司机是贩夫，乘客是走卒
互为彼此，互相代入
两个人心思不同，目的地一致
时空隧道漫长而弯曲
他乡是故乡，故乡也是他乡
.6.22
?色
石头里的水声急着涌出
我居然没有一丝觉察
不知是什么堵塞了我
每一个白天都是麻木的
只有到了晚上
才感觉到刀子带来的惊恐
变化随时都在发生
莫名其妙的闪现
好比一道光
我明明看见它了
它却又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剩下的是一片虚无
.6.23
?觉
我确信月亮是泪水的凝聚
而泪水，是人对神
情感的虚拟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
神也不存在了
只剩下一片光亮
与我看到的人间万象相比
它不是虚幻的
但我无法描述它
就像我无法表达爱
它仅仅是一小滴羞耻
不足以包裹，整个世俗的存在
.6.23
?端午
老百姓在消费粽子
诗人们在消费屈原
菖蒲是局外人
只为流水生长
一片孤帆远去
一片白云飘来
光影交织的人间
风声制造出混响
.6.25
?镜子
杀人的器械往往不能够
给人带来痛
屠刀从举起到落下
问题一下子就解决了
痛是一条迷失的河流
偏偏绕过了近在的豁口
痛也是一块盐碱地
把自酿的秋霜当成了洗盐的水
这些都不算什么
更深的痛是
镜子默默摄入这一切
却无法从它光滑的镜面里
伸出一双上帝的手
.6.29
?古渡口
已经罕有人迹了
除了风声、鸟鸣
和被它们唤醒的荒滩野草
历史的影像还在
某年从船上失足落水的那个人
还在漩涡里挣扎着喊救命
白天喊，夜里也喊
月色是一块抹布
始终抹不平河水的湍急
.6.29
?古炮台
空留一副锈迹斑斑的骨架
向天倾诉着什么
云无心解读，飘走了
雨打湿它，嫌它碍事
只有前来观瞻的人
喜欢细细盘问
问它是哪一年建的
为什么而建
过后，他们又把这一切
置之脑后。剩下它
继续孤零零地
架在那里
等待和它有缘的那个人
前来破译
.6.29
?未知的真相
小时候，我喜欢观察大人们说话
看他们说话时，肌肉如何抖动
上下嘴唇如何互相拍击
他们每动作一下，我都觉得很荒谬
——整个世界都很荒谬
后来，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从他们嘴里发出的声音
是那么空洞。为了避开人群
我把自己关进黑夜，独自倾听
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越听
越觉得自己，同样是一个荒谬
的存在：这呼吸和心跳——
它们从哪里来，是什么通过我
而发出这不可思议的声音？
.7.11
?不是结局的结局
白石村少年翻过九十九座山去找
他的爱情，一路上野兽在四周
出没却不曾有一只伤害他
当他快要翻过第一百座山的时候
一只狐仙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丢下一句令他伤心一辈子的话
掉头闪进山上的丛林
.7.11
?明灭
一个人呆在暗中
终于把星星从天空喊出来
那些失散多年的孩子
一下子围拢在我的身边
只是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说话
此刻，他们就像故乡田野的草籽
温顺而又执拗。无论风往哪个方向吹
也吹不散他们。他们的眼睛
不停地眨着，等着我掏出肺腑
把词语磨得更亮一些
.7.14
?阳光
阳光照进来，玻璃开始发烫
想说声感谢，光线突然暗下去
记忆中的亲人，不会停留原地
其他的角落、事物，也需要被照耀
祝福吧，所有被阳光加持的日子
.7.14
?节日
一到节日我就忍不住悲伤
这人间喜庆的焰火
如此炫丽，又如此虚无
旌旗在天空飘飞也在天空腐烂
谁能够喝止住一匹白马
不让它飞奔
江山坚固，石头也是花朵
没有任何人和事物，可以打败时间
除了我的孤*，高悬在时间之上
.7.16
?月亮
一枚听诊器。孤悬多年
有些病，不可救治
日夜围绕病体转圈
流出的泪，用来清洗伤口
被清洗的发出浪笑
都市霓虹。花园中的废墟
泪还在流。清洗还在继续
神，不忍心离开
.7.18
?地铁站
听见有人在地底下呼喊
仿佛地震时，管道的撕裂
低沉，却失去了力量
血流喷涌，血管爆裂
风驰电掣的不是身体
是钻进身体里的巨型蜈蚣
那蜈蚣在地底下狂奔
地面上，被切割的空间
神，早已逃离
只有我听到了那声音
一遍遍，若有若无
传到地面，仍死死地拽着我
.7.18
?一根肋骨
找了几十年
胸口仍缺一块
像是我的一行诗
不知遗落何处
远方突然传来哭声
关于今生
关于春水初融的时辰
那些念想，如一道闪电
击打着我的空缺
也击打着，世上的某个人
.7.23
?映山红
它们在山上，烈士一样绽放
朵朵鲜血，顺着山坡流淌
我不敢抬头看它们
——有骄傲，也有羞愧
.8.2
?白玉兰
有位佳人
也是这般颜色
有位佳人
令我心怀忧伤
有位佳人
她死了
.8.2
?母亲在地里打芝麻
半坡芝麻地，十里芝麻香
一粒粒黑芝麻
从母亲怀里滚落下来
夕阳西下，芝麻在母亲面前
堆成一座小山
那是一座乌金的山
母亲用手，一遍遍摩挲着它们
像摩挲着自己发光的孩子
夕阳下的母亲，一脸的庄重
没人知道她在盘算什么
也没人知道她的盘算里
到底藏着多少小秘密
和小幸福
.8.5
?五十年前的皖西乡村
村里八十岁大爷说
那时候，村里很多人家
连死个人都死不起
有的人家，老人死了
置办不起棺材
就从楼上下几块楼板
用生锈的铁钉，钉个框
把死人往里一放
匆匆抬走了
有的人家，没有楼板
就拿一块破凉席
将上寿老人的尸体裹了
然后找一个饭碗
往水缸上一磕
直到磕破，发出清脆的响声
算是送老人上路
几个小伙子在前面抬
一串老的少的在后面跟着
沿路打着吆喝
那吆喝的声音很快被乡村
死一般的寂静吞没
而后，天照样蓝，水照样
绿。谁也不知道这里
曾经发生过什么
.8.5
?击穿苹果
当隐秘的欲望被发泄或被满足
是否意味着暴力和非暴力
正完成一次合谋？
我始终无法理解上帝的意图
或许苹果早就在那里等着
在受到致命一击之前
温柔早已溃不成*
.8.6
?乌鸦
它们压着群山，压着河流
压着旷野，急速地飞
在雨中飞。在阳光里飞
在一棵树上停下来，连叫三声
它们的叫声，其实不多
但很费力气：像古老的箴言
艰难地被说出
.8.7
?秋水
带我去远方吧！经过，但不停留
穿越最深沉的黑夜
刀刃薄到透明
时间虚无，不加害苍生
喂养金属的亮度，麦子的芒
看见秋水的反光
若飞鸟死于天空
我必死在追赶你的途中
.8.11
?回到故乡
到处都是草。人也是随风飘摇的草
风稍微大一点，就能把身体吹弯
青青的天，晃荡着白白的日头
突然一个影子，拐进幽深的巷道
辨不清是人影还是*影
一直往里走，背脊直发凉
步履沉重，压不住一只秋天
的犬吠。鸡鸣声很稀疏，为数
不多的几只，低头用它们尖利
的啄，撩拨着挣扎在地上的小虫
烟火就更淡了。空巢里偶尔
传来一两声咳嗽，和若有若无
的猫叫，才知道这里，尚存一丝
生气。循声而去，会碰到一根
从树上掉落的枯枝，挡住前面的路
.8.11
?地铁站
晴天，它的颜色是灰的
像蒙上了一层雾气
雨天，它反倒清晰起来
外来打工者仍不易确认
一张脸随天气变化而变化
一条河在皮肤底下汹涌
只有到了夜深无人时刻
它才停止变化和冲动
.8.12
?城中村菜市场
卖鸡的起得比鸡还早
卖鸭的嗓子盖过了鸭子
卖鱼的有事没事常翻白眼
卖韭菜的活脱脱像韭菜
谁都可以进去
摸一摸抖一抖掐一掐
要买就得拿钱
管你长得帅还是长得丑
猪肉都盖了红印章
基本是安全的
不安全的是腰包
今天是鼓的
明天说不定就瘪了
瘪了就买瘪的吃
没人理睬也没人笑话
陌生人社会的好处
穷人也有领教
有个穷人
买菜买出了经验
专门等晚上
收摊的时候进去
不仅能买到便宜的
还能捡到
摊主不要扔在地上的
.8.12
?水
水的渗透是最坚强的渗透
再远的海，水也能把它找到
在我们说话的时候
水正从我们身边经过
草叶露珠戈壁荒滩
云里雾里火星月亮石头
生铁以及眼睛里的水
都有它们各自的来路去路
没有一滴水会迷失方向
道尽途穷，水帮我们找到故乡
.8.12
?故乡的云
很久没有见过故乡的云了
今天终于见到，在异乡的梦中
炫目的白，像处暑后的棉花
童年时代的纯粹，在蓝天上飘着
其中一朵飘到西面的山坡上
被高耸的杉树，劈成南北两半
一半与北方村庄的炊烟连在一起
一半变成白马，向南飘过长江
我骑着白马在天空上飞奔
离脚下翻腾不已的长江越来越远
.8.15
?雨中的麻雀（之一）
一粒小小的疼痛，在雨中由远
而近，由近而远，逐渐模糊
它没有选择，不能选择
只有飞才是出路，才是解药
我不敢肯定，如果找不到
栖身之地，它会不会在旷野上空
不停地飞。直到飞不动了
垂直降落到，湿漉漉的地面
.8.19
?雨中的麻雀（之二）
我的朋友，堕落的天使！
在雨中斜着身子
奋力地飞——
经过村口的桑树时
它并未停留：那上面
挂着，干净的桑葚
它逃难一样
在一块空地上歇息片刻
抖动着身子
摇一摇头
双翅用力拍击几下
接着又飞……
等我再看它时
它却不见了
我的心——
不知被它带到了哪里
徒剩一具躯壳
杵在原地
.8.19
?鹰是天空的暗器
诸神在上。操杀者利器秘而不宣
戴罪之人在旷野上缓缓前行
流动的靶子飘忽不定
每一次风吹草动都有异响四下乱窜
深度寂静令人恐惧。一只麻雀
在电线上，来回练习平衡术
天空蓝得像在流泪
想象中的鹰，始终没有出现
.8.24
?恨水
月圆之夜，流水出卖了天空
嫦娥变身蜻蜓，搜寻吴刚
水波不兴，拒绝外来者踏入
.8.24
?坦白书
我是我所是。如果我
什么都不是，请用这不是
反衬这个世界的，是
.8.24
?时间速写
被一滴水凿穿的岩石
向着光，露出了蛮荒的微笑
你说你等待了那么漫长的世纪
我说那只不过是一瞬间
从被水打通到被光穿透身体
九十九步是地狱，一步是天堂
不要错过这一刻的光阴
再坚持一会，光也能穿透我们
.8.26
?敲钟人
钟敲到十一遍。最后一遍停摆了
黑鸽子，你见过黑鸽子吗？
那么多黑鸽子，染黑了天空
卡西莫多的天空从未亮过
敲钟的人敲不醒黑夜
越敲，引来的黑鸽子越多
黑夜从此比原来更黑
只有卡西莫多参差不齐的牙齿
是白的，像裂开的墓碑
上面没有任何碑文
被世间一切丑陋加诸于身的人
仅有的白，也是遭诅咒的
关不住风声。在法兰西茫茫
夜色中，卡西莫多发出
忠厚而难听的声音
那声音从他的胸腔和喉管里
爆发出来，又被黑鸽子
扑回去。奄奄一息的大钟
怎么用力，也无法发出第十二声
.8.30
?黑陶罐
风烟在尘世翻滚。涉水而过
的女子，抱紧自己的命
她是安静的，她怀中的陶罐
也是安静的……
秋天的河水波澜起伏
.8.30
?蚂蚁
它们说山海经，说大地理
说海国图志。用它们的量天尺
卑微的身段说。用它们不绝
的诗行，匆匆的脚步说
用它们的杀手锏，逢山开路
遇水搭桥的头颅说。从白垩纪
开始，它们就说个不停
恐龙灭绝了，它们还在说
……每一次经过死亡谷
它们都能够死里逃生。不知道
这地球上分布最广不计其数
又毫不起眼的，小小生灵
到底是一种什么力量，推动
着它们不断上演，一幕幕波澜
不惊，却又惊世骇俗的伟大传奇
.8.31
?虚空
虚空有一双儿女
一个叫黑暗，一个叫光明
我是虚空的孙子
与人类的偏执相反
我认光明为父，黑暗为母
我背着我的父母在大地上行走
虚空爷爷，我来了
.9.13
?物质主义
无数幽灵从虚无中飘来
向同一个欲望的中心集结
越来越密集的区域
形成庞大的物质结构
你说你看见辉煌的大厦了
你说你终于可以抓住幸福了
你所不知道的是
在你被它吸附的同时
你却成了它不折不扣的囚徒
.11.27
?秋日正午
不明飞行物在两千多公尺的高空游弋
隐隐的轰鸣声寻找着倾听它的耳朵
大地与河流，瞬间被声波划出道道伤口
蜿蜒的疼痛，在摊开的褶皱里弥漫
回旋里的寂静试图安抚俗世的欲望
风停声歇之际，仍有一片羽毛蠢蠢欲动
附近村庄新生儿的一声啼哭哭亮了屋宇
鸡鸣狗盗之徒在深巷中乖乖放下武器
一缕炊烟升起，天上突然多了几块白云
盛大的秋日，此刻影子最短腑脏最透明
.11.27
?风
有一年在山里，我听见狼嚎的声音
母亲说，那不是狼嚎，是风
我说，风怎么会那样叫呢
母亲说，风吹过山坳
都会发出那种声音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后来过去很多年
我听见一个人在广场上讲话
声音近乎豺声
想到当年在山里的经历
我一下子明白了
如果不是在广场上
我怎么会听到那种声音呢
.12.5
?锁
秘密越多的人
锁也越多
打开一层空间
又一层被锁
锁的人累
开锁的人也累
我没有那么多秘密
也没有那么多锁
仅有的一处暗室
只等你来
自动打开
.12.12
?孤岛
大海没有真正的孤岛
再孤的岛，也不缺海水从四面环抱
我也是一座孤岛，却无法从我
生活的城市，提取有效的生命之盐
我把自己浸在自己制造的水中
一个连画地为牢的地都找不到的人
身体本身就是一种罪恶
大风可以随意吹走他的建筑和屋顶
只能凭感觉去把握不确定的命运
用枯槁的骨骼支撑荒芜的肉身
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座孤岛的存在
宁静里的风暴，席卷着天空全部的蓝
“凡存在的，都是合理的”
造物主的用意有谁能够真正明了
当所有的人都在反方向狂奔
只有这座孤岛在疏离中坚持自身
.12.15
?幻觉
那天我从你手中接过一支玫瑰
发现两首诗的分割线瞬间被点燃了
我敢肯定，当火焰熄灭，日子回归平常
人们会把两首诗当做一首诗来读
而那空出的部分，是最有意味的留白
.12.17
?不确定性
道路流向汽车
等你的人
在空气中漂浮
而你在哪里？
一个被分裂的载体
一半固守原地
一半欲抵达远方
向前一步是深渊
退后一步也是深渊
.12.17
?活着
果然只剩下*沙了——
小小的，颗粒状的，骷髅般的人头
——无量数，滚滚的*沙
雨水绝迹。河流绝迹。大地的血管
——绝迹。不准树木生长，不准天空
掉泪。罗布泊算什么？塔克拉玛干
算什么？撒哈拉，又算什么？
我说的是另一种沙漠——
它们在化外，在另一度空间
诉说着活着，竟可以如此，汹涌
.12.19
?寂静
一只蚂蚁在树荫下
来回地爬
它要找的粮食
被一阵风吹走了
风在带走粮食的同时
也带走一枚落叶
那声音，近乎电击
击中了蚂蚁的小心脏
它突然停下来
周围的声音也跟着停下来
以一粒黑芝麻为中心
寂静漩涡越陷越深
.12.21
日月经天，江河行地，我手写我心
缘来有你，旅途不孤，且行且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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