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初,一个青年,独自走出家门,奔赴陌生的远方。他走得很远,但最终走回来了。
他是我的外公。我上中学的时候,翻看他桌上的笔记,发现他记录的方式很特别。他会用诗句的排列格式断句。这样读来,层次感很强,且印象深刻。他的笔记中,有前苏联的秋天和冬天,有上海的虎丘路和外滩,有在*河边上慷慨激扬的演讲,有白山黑水间不落的信念。如今,那些已经发*的老照片越来越少,不知道最终遗落何处被谁珍藏。
一
我表妹柳明回忆说,那时她还小,对外公的记忆很模糊。大部分有关外公的故事都是她母亲和家人告诉她的。每当我涉及到外公外婆的话题时,她总是很感兴趣。还有我的表弟刘一、冠一,也因为年龄差距,对他们的爷爷,都很陌生。
我外公是一个身材魁梧的老先生。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是我和外公外婆在一起生活最长的一段时期。特别是自我和弟弟妹妹转学到五七实验小学读书后,几乎就吃住在外公家了。
外公的家,就在城墙根下的院落里。院子里有一棵枣树,暑假里,最开心的事情就是用绑了铁钩子的竹竿打枣。
外公的单位地方离家很近。有时下班了他还没有回来,外婆就让我去办公室喊他回家吃饭。门卫是一位退伍老*人,他认识我,每次见到我就会打电话通知外公,然后让我进去找他。
安静的办公场所,厚重的门,还有大大的写字台,给了我肃穆庄重的感觉。外公迎着我,然后,牵着我的手回家。
妹妹回忆说,她也曾数次遵外婆吩咐去单位接过外公。如今,那温馨的一幕,都成为我们难忘的话题。
外公不抽烟,也不喜酒,但极爱喝茶,偏爱美食。他看重茶的产地,看重饭菜的滋味。因此,哪怕是一盘酱菜,外婆都会腌制的很精细。配上姜丝、蒜末、香油,拌开。外公就着馒头、小米粥,就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享受生活,但不刻意挑剔。这是外公的生活原则。
有一年,在央视《朗读者》节目现场看到有着丰富学识的文化名家许渊冲先生时,我恍惚了一下,老人的气质让我仿佛看到了外公的神采——外公把他在上海巨鹿路上的一些感想记在一张纸上;把俄文版的小说《我的大学》压在他的枕头下......
生命不是你活了多少日子,而是你记住了多少日
北京最好的白癜风医院是那个子。要让你过的每一天,都值得记忆。 这是九十六岁高龄的许先生对生命、对事业的人生态度。
思想的出路在于理念的重新塑造。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思想故事。那些被关心被爱护健康成长的经历和足迹,深深印在曾经的一段路径上。画面很简单,话语很简洁,貌似平淡无常,但认真体会起来,其中包含的教益,能让我们回味很久。
二
拥有生命记忆的美好存在。 这是我外公留在那个褐色封面的笔记本扉页上的一句话。上小学时,记得笔记本还摆放在他书桌的右边。上中学时,那笔记本就放在了书柜里了。等我再想起时,它和外公一起走远了,走进了永远。
为什么想到了这句话?是因为在这个秋天,我给自己写了一封温馨的信。写着写着,一种纯净、干净的美好情愫缓缓地升腾,好似所有的光芒都笼罩了写信的那一刻。
让思想回归本性,让思想具有方向,让思想充满品格,让思想生产力量。人的本性决定了人的思想,人的思想决定了人的行为,行为的背后最直接的思想是本性的外在表现。我们认定,信仰是对人生最深刻的理解,是个人价值观的最高表现。清醒认识,才能清醒看待明天的行程。许多人会宏观回放自己的人生,那些生命深处鲜活得让人怦然心动的细节,丰富而美丽。不同的人生境遇和生命历练都让原本个体的生命有了色彩,生命中太多的场景、人和事、苦难和欢欣都为我们的人生累积了一笔财富。也正是如此,我们才在其中实现着人生的成长和人性的成熟。
为什么想到了这句话?或许是因为那一刻,我看到了外公生前喜欢的那幅油画。那是俄罗斯画家列维坦的处女作《索科尔尼克的秋日》。当年,曾在外公订阅的一个画报中看到过。秋景中,一位黑衣女子,在一地落叶中,走在索科尔尼克的小路上。据说,这是列维坦唯一的一幅画有人物的风景画。之后,他的画面被更多的树林、牧场、俄罗斯的小木屋占领了。
小路上的女子,一定是唱着歌的。金色秋日中的她虽然显得孤单,但她的周围,充满了大自然明朗的沉思。
自然景物,作品构图,人物形象,乡间土路......这一切,是否唤醒过外公的某种记忆?他写下那句 拥有生命记忆的美好存在 时,是否也间或因看到这幅油画产生的情绪使然?
此时,彼时,一种情怀,从外公曾经的理想追求起步,传承给了我。外公眼里的 最美好的时光 ,是清晨还是傍晚?是秋天还是春天?其实,我心里明白,外公写下那句话时,一定还有更多的情绪外延。参加革命,追求光明,他义无反顾,磊落一生。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我才真正懂得了他的
白癜风最好的治愈方法心愿。那种理解是心灵的感应,也是长久以来无言的记挂。
我就是这么想着、怀念着外公。
三
外公走过的地方,工作生活过的地方,我其实都想去走一遍。
杭州西湖边上,曾经站立过他的身影。有一次我出差到此,也在外公站过的方向拍了张照片。再后来,我做编辑,每一期报纸、每一个版面、每一篇文字都铺满了挑战,而我,却凭着飞翔的梦想的力量,置身其间,赏文阅文,找寻到一种精神定位,找寻到另一番风物。时间会将记忆冲刷的支离破碎,但报纸的完整珍藏却能将时间和记忆的先后顺序连接起来。就如同外公和我,跨越时空,在同一个地方留影。
后来,由于城市规划,外公老城墙边上的房屋、院落都被拆没了。十多年前我回老家时,看到的是一片瓦砾。如果不是那棵依然还在的枣树,我几乎找不到外公家原来的位置了。
近几年再回去,那片瓦砾被整齐划一的中式庭院所代替。停下车,继续找寻那棵枣树,竟然透过一个庭院的瓦片花墙发现了它。只是,它已经被挤到了庭院的墙根处。我深情地望着它。它见证过十几岁时候的我每天放学后在它树下写作业的情景。
站在原来熟悉、现在陌生的老地方,思绪缠绕着,飞舞着,总是难以安静。晚年的外公,患病后拄上了拐杖,他走得很慢。走在城墙大路上的人和他很熟,一聊就是半天。外公的生活半径越来越小时,他就以家为中心,走不了几步路就转回来。他的神情也越来越淡定——穿着中式的外套,站在院门口,看我们出门,也等着我们回家。
外公有个习惯,只要出家门,再回来时,一定要用布掸子抽打裤脚上的土。即使没有土,他也要抽打几下。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他卧床不能起的那一天。
安静的庭院里,总有外公三五知己老友们的笑声。家事,国事,天下事。一篇《参考消息》上的文章,就着一壶茶水,几个老先生也能说上半天。我们安静地靠在他的身边,听他们说话。他很喜欢小孩子们依偎在他身边的画面。
30年前外公逝世了。我们送他和外婆的骨灰回他们出生的老家下葬。第一次站在已经荒草丛生的残破的楼房前,我们才知道这房屋当年的风貌竟如此考究,再现了一个富裕人家的生活状况。只是,深秋的霜风露气,盛夏的骄阳雷电,都没有阻挡住外公当年走出家门的脚步。
那些隐匿于资料中的家国情怀和理想气魄,只有在我们读懂了外公最早走向社会的步履、读懂了他为什么把未来锁定为实现共产主义奋斗终身的原因以后,才能理解得更全面,更深切。所以,当我看到外公的那句话时,我再次被深深触动了......
一个平凡的老人,在他七十多年的人生岁月里,默默地奉献着自己的一份光热,认认真真地活过。
外公的青年时代,外公的中年时光,他不细说,我们无从知晓。他走后,省委组织部的一位老领导同志动情地掀开了历史的一角: 他也是我的入*介绍人啊。
胡玥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居北京